前言-剪刀到仙女管：為「理想身體」受傷的我們

2014年，在社群平台流傳一張讓人印象深刻的照片，照片中莫約六歲的小女孩一邊看著名模的美照，一手拿剪刀要剪去肚子上的肉。下方寫著一段註解：「女孩在出生時從不會討厭自己的身體，是我們教他們的。」

這張照片不只訴說社會長久對女性的身體規訓，同時也預告往後幾年這現象將更走向極端。在小女孩拿起剪刀的幾年後，有一群國中生被「A4腰」、「反手摸肚臍」這些病態的炫瘦文化吸引。他們加入社群媒體的催吐社團，並聽從網友的建議，以50公分的「仙女管」插進胃中，原本希望可以無痛減肥，結果卻引發胃穿孔、極度虛弱，以及更嚴重的厭食症。

這些令人困惑的現象，是否也讓我們想起成長過程中，那些被評價、羨慕別人與自我貶低的故事？過去我們只能壓抑那些無法企及的理想，務實的接受現況。如今，面對同樣人生議題的孩子，他們被灌輸夢想實現的可能，卻沒有比較幸福。他們終日被修飾過的美圖與不切實際的幻想包圍，網路上光鮮亮麗的動態，不斷告訴他們只要努力，就可以打造出某種形象。看似積極正面，卻也讓他們陷入各種極端病態的行動，在無止盡的渴求中，面對超越我們理解的試探與挑戰。

接下來的篇章，讓我們來一起來思考，資訊時代如何形塑一個人的自我形象？在人人都有機會成名、處處都有網紅的時代，究竟是一種機會，還是一場災難？

當上傳取代玩耍-失去真實歡笑的童年

在《失控的焦慮世代》一書，作者強納森・海特（Jonathan Haidt）發現，從2010年開始，青少年焦慮與憂鬱症的比例急速上升，這一現象遍及全球。根據他的推測，這現象與智慧型手機的普及大有關聯。

海特指出，2010年是資訊型態改變的關鍵年，有第一款配備前鏡頭的iPhone手機誕生，以及Instagram(簡稱IG)應用程式的上線。便利的自拍加上修圖軟體的美化，讓「拍照上傳」取代了童年的「玩耍」時光。他以「童年大重塑」描述這個現象，顯示以實體互動、探索為主的童年就此畫下句點，進入全天拍照、上傳、等待回應的循環。

社群媒體的經營，讓孩子可以更多展現自己的生活，更快與人互動，卻也讓他們面對更複雜的問題。他們時刻為網路動態而焦慮，一則簡短的評價，便使他們陷入「人在，魂不在」的虛無狀態。為追求更多的追蹤數，他們分享套用濾鏡的照片、充滿美景與美食的幸福生活，在社群平台打造出虛偽的「人設」。但總會有內在疲憊，情緒缺乏出口的時刻，為了尋找「樹洞」，他們會開設第二、甚至第三個帳號。筆者曾向青少年詢問這些帳號的區別，學生回應說：「其中一個主帳號是給別人看的，另外一個是小帳，放醜照或一些比較負面的話，只有最好的朋友可以看。」學生渴望面對真實的自己、渴望與人連結，但同時擔心他人的評價，於是開出多重帳號，來協調那個內外失調的自我。不過，那些觀看不公開帳號的VIP，也不一定是真正的好友。在學校很常面對的人際紛爭，就是有同學在不公開帳號寫下情緒性的言詞，結果被截圖傳給其他人，造成同學之間的誤解。原本的情緒出口，最終變成了霸凌與傷害的起點。當相信的人無法再被信任，還要不斷接受他人無時無刻的評價，這造成青少年低落的自我形象。當自我價值必須倚賴他人眼光、當童年不再是玩樂而是經營「人設」，那一張張微笑的美照能呈現出多少內心的真實？在歡笑背後，有多少我們看不到的痛苦與掙扎？

以為「它懂我」-運算法背後的邪惡算計

社群平台除了改寫孩子的童年，也重塑了孩子對世界的看法。抖音、IG這些視覺化的社群平台，是孩子們的娛樂夥伴，對經營者來說卻是生財工具。在孩子們點擊、追蹤感興趣的內容時，經營者已掌握他們的喜好，透過「演算法」，經營者將量身訂做的廣告大量推播，並以更加煽動情緒的內容放大他們心中的慾望。這種「餵養」並非無害的推薦，而是逐步推向邊緣的引導。

社群平台也透過同溫層的關係連結，讓人產生單一、扁平的世界觀。孩子會被引導加入志同道合的社群，遇見與自己有相同看法的人，這些人與自己有相同的憤怒、相同的渴望。無論是想被注意、想關心社會、變瘦、變美，這些小小的動機，都可以在互相取暖與模仿的過程被放大，讓人學會用更極端的方式尋求自己的渴望。

茱莉在十一歲時，就有了自己的IG帳號，但在開設帳號的六個月內，演算法為她推送的內容，從一開始的健身、模特兒的照片，發展到節食建議，最後演變為支持厭食症的內容。茱莉原本只是在尋找更好的自己，卻被推向自我毀滅的深淵。她因嘗試極端減肥法，花了一整個青春期的時間，不斷與飲食失調和憂鬱症抗爭。

演算法帶來的極端行為，除了影響個人的身心健康，也可能助長邪惡的擴散。2015年，有多名十幾歲的歐洲少女，她們因為對伊斯蘭文化有興趣，便透過社群媒體的推播，與伊斯蘭國的招募人員搭上線。她們互相分享生活的困頓與疏離，深感被同理，建立了彼此信任的關係。她們看見在另一個地方生活的她們，從事有使命、有目標的工作，享受浪漫的愛情、無虞的生活，開始心生羨慕。有一天，她們收到機票，便滿懷期待地前往敘利亞，投奔伊斯蘭國成為聖戰新娘。直到終日被奴役、被邪惡所俘虜，才發現網路上的溫情不過是一場虛無的騙局。

社群媒體的演算法與同溫層，對人釋放出「我懂你」的訊息，但這種被理解的溫柔，若缺乏自覺與界限，也可能成為精神操控的開端—使用者將一再被提醒，心中還有哪些尚未被滿足的部分，並不可自拔的嘗試各種方式來餵養越來越大的自我。當世界只剩下自己的聲音，我們將失去與他人真實的連結，甚至遺失了存在的目的。

只想被愛，卻成為虛無-一位小女孩失控的認同

在聖經當中，有一張同樣虛無的臉孔，她是「希羅底的女兒」，她沒有自己的名字，沒有自己的思想意志，過著被擺布的人生。

她在亂倫下出生，之後又隨著外遇的母親來到新的家庭。在新爸爸---分封王希律之下，擁有公主的新身分，卻過著名不符實的生活。人們表面上尊敬她，卻極有可能因她特殊的成長背景，而給予許多負面標籤。她看似找到了家，心中卻沒有真正的歸屬，就這樣在破碎中成長。小女孩需要一份真誠的愛，超過她的出生背景和身分，她需要一份真實的認同，好讓她相信自己的生命是有價值的。

然而，希羅底利用了這一點，將小女孩的尋求認同轉為精神控制。希羅底讓她在十幾歲的年紀，穿上了不適齡的服裝，在賓客群集的場合，跳著有情色意味的舞蹈，展示失去靈魂的軀體，成為眾人凝視與消費的對象。當這軀體隨著音樂盡情擺盪，賓客瘋狂的讚聲與希律大方的酬賞，讓小女孩也迷失在虛榮當中，她以這些回饋作為她的自我認同，忘記這是她用尊嚴換來的。

小女孩的舞姿讓希律誇下海口，願意滿足她的任何願望，但她卻說不出自己要什麼。或許，她渴求的認同，早已在宴席間那些虛假的笑臉中，暫時地得到了回應。或許，她還有一個最深層的渴求，就是可以得到母親的認同，她想成為有價值的存在，而不是拖累生命的陰影。於是，她將許願的機會交給母親，用自己犧牲的尊嚴，換取了一個對她沒有任何意義的禮物—施洗約翰的頭。當小女孩為母親短暫的關注與笑容而滿足，希羅底只看見自己被無限放大的慾望，小女孩是她手中安排的一步棋，而不是完整的生命。

小女孩破碎的自我形象，在希羅底手中被塑造，成為面目模糊的人，她心中的空洞被錯誤的價值觀填滿。這個年輕、有才華的生命失去受造的美好形象，也被極大的邪惡所利用，承擔起殺害先知的罪責。她的故事，也可能是當今任何一個年輕人的故事，當他們為博求關注而自我物化時，邪惡的操控者或許就在身旁伺機而動，讓他們身處邪惡同盟而不自覺。

讓心歸位-與生命的源頭緩步前行

從聖經中跳著魁儡舞步的小女孩，到被運算法操控的現代青少年，我們看見他們同樣想被愛、被看見、被肯定，卻沒有健康的環境引導他們自我認識，也沒有適當的界限來圈住這些渴望，於是極端的聲音便趁虛而入，將他們的生命牽引到邪惡的方向。

哲學家巴斯卡說：「我們心中都有一個像上帝形狀的洞。」只有從生命的源頭支取世界不能奪去的平安，才能在數位時代勝過那些被無限放大的慾望。相對來說，我們也需要意識到一項危機：若我們沒有覺察到內心的空洞，也沒有尋求生命的源頭，我們的心很快就會被運算法訂製的數位垃圾所填滿。

我們或許無法快過社群平台的演算速度，但每一次與上帝同行，踏出緩慢、安全有溫度的堅定步伐時，我們疲於奔命的靈魂，便在徐徐前進中找回自我照顧的力量，當我們願意放慢腳步，細細聆聽生命的節奏，也才能真正看見、擁抱身邊的人。科技冷漠造成的冰冷與疏離，將在真實的連結中，一點一一滴重新回溫。

近期教育部推動社會情緒學習(SEL,Social Emotional Learning)，透過察覺情緒、社交技巧、公共精神、認知調節、自我認同這五大核心素養，孩子能學習與自己、他人、環境建立真實的連結。特別的是，靈性教育扮演關鍵角色，提醒我們必須與生命的源頭連結，生命的難題才有安放之處。

或許，我們也可以嘗試將SEL帶到主日學與家庭，結合教會的禮儀、敬拜、禱告，使紛亂的人心將找到安歇的空間。再透過務實的教導回應孩子內心的感受與對生活議題的困惑。對人說話的上帝，將以祂溫柔的呼喚取代數位雜訊，持續對人心的困頓說話，世界無法取代的愛與溫暖，也將不斷注入被冷漠冰封的靈魂。